
宁古塔叶氏家族玛虎戏
汪 君
宁古塔玛虎戏历史悠久,可追溯到远古满族先祖的肃慎时代。在中世纪隋、唐时期的东北一些墓葬中就有靺鞨人跳面具舞的壁画。到了金代(北宋、辽)的女真人,不仅有了民间玛虎戏舞蹈,而且还有了舞台上的玛虎戏的剧目表演,清代中期玛虎戏已发展到最为完善的阶段,在满族人群中已是老幼皆知的文化娱乐活动。玛虎戏开启了满族文化娱乐活动的先河,是肃慎族系一切文化剧种的源头和根。对研究东北少数民族学、民俗学、戏曲和绘画都有着非常重要的历史价值。
宁古塔叶氏家族,祖居卧龙南马场北十余里的罗成沟噶栅(村屯)。罗成沟为满语,汉译为吊锅之意。是因叶氏家族先祖早年来到这里靠打鱼狩猎生活,常在野外用木棍支起个三角架把锅吊起,下面放柴草烧火做饭而得名。在宁安县《满族民间故事集成》中,就有满族故事家
具有满族特色的叶氏家族大浪花秧歌,己被评为黑龙江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九月玛虎戏同大浪花秧歌都上报申请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项目。
玛虎戏中的玛虎在满语中意为妖怪,玛虎戏就是人们戴着妖怪面具进行的文化娱乐活动。叶丽珍是叶氏家族玛虎戏的传承人,她小时候看到父亲组织族人跳玛虎戏,就曾好奇地问为什么要跳玛虎戏?父亲看着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向她讲述了一个从爷爷那里听来的关于玛虎戏的故事。
爷爷说我们满族的先祖,最早是从西边一个叫阿尔泰的地方来到这东海窝集(森林)的,我们的满族语言就是在那里形成的。你看我们各家族都将祖宗板供奉在西上屋的西墙上,就是让我们记住我们是从哪里来的,我们在这里是靠渔猎繁衍生息的民族。
玛虎戏的故事还得从头说起,有一天我们的两位先人像平时一样,拿起弓箭挎上箭囊上山去打猎。眼瞅着快到晌午歪了还没有打到一只猎物,他们正想坐下拿出干粮打打间,突然发现对面山沟跑来一群猎物,有狍子、野猪、马鹿等动物。两位先人非常高兴立刻收起干粮就要搭弓放箭,这时才发现这群猎物后面跟着一帮豺狼虎豹,几只黑瞎子(黑熊)也紧随其后跑了过来。两位先人这时才明白,这群猎物是这帮猛兽围圈过来的。这可把两位先人吓出了一身冷汗,就想今天别说打猎物了,弄不好就成了这帮猛兽的口中餐了。这时那帮猛兽也发现了两位先人,两位先人想躲开逃脱已是来不及了,在慌乱中他们本能地向后退了几步,不小心被一棵粗大的倒在地上的白桦树拌了个仰面朝天。白桦树己腐烂,大块的桦树皮散落在树的两旁,两位先人急中生智随手捡起两块桦树皮各自扣在了脸上,并用石箭头在桦树皮上抠了三个窟窿,露出两只小眼睛和一张大嘴。眼珠子在白桦树皮中来回一转动,着实将这帮猛兽蒙住了,猛兽们在想这是从哪来的怪物,难道这就是人们常说的能活吞动物不吐骨头的妖怪?这时两位先人也看出了猛兽们对他俩的胆怯心里,索性将红舌头又长长伸出收回又吐出,这下可真把猛兽们震住了。它们没有敢立刻向两位先人发起攻击,而是试探着摇头摆尾地慢慢接近两位先人。两位先人走投无路,也壮着胆子学着动物的动作一步一步地靠近这群猎物和猛兽。这样就出现了原本是相互撕杀的三伙群体,确莫明其妙地共同在一起舞动周旋起来,这已不是麻杆打狼两头害怕,而是三头都害怕了。就这样他们相互舞动周旋不知不觉地太阳就要下山了,但两位先人还是没有找到逃脱的机会,心里不免产了一些恐惧。他们心想桦树皮的假面具一旦被猛兽们发现识破,它们绝不会放过他们而去吃其它带毛的猎物。这时两位先人已是又饿又累快要筋疲力尽了,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困境中,两位生人想到了家中的老人、妻子和孩子不免暗暗落泪。天渐渐地黑了下来,两位先人用眼神交流想趁天黑猛兽看不见人时逃跑。可到了天黑他们俩唯一的逃生希望也破灭了,天黑了猛兽们的眼睛更亮了闪着一束束凶光,两位先人这时是彻底绝望了。可天无绝人之路,就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那群被围来的狍子、野猪和马鹿等动物突然搔动起来一齐向山下跑去,猛兽们丢下两位先人也一齐向山下追去。原来是那帮猛兽奔跑了一天累了也饿了,但终究没看明白戴桦树皮两位先人的真面目,就准备先吃掉这些被围圈过来的动物。这群动物也发觉了猛兽们要向它们下口,这才出现了前面发生的动物们开始向山下逃跑猛兽们追扑的场面。两位先生看到这一机会,赶紧撒腿向猛兽追扑猎物相反的方向逃去。两位先人也不知道跑了多少时间和多远的路程,一直跑到实在跑不动了才一屁股坐在地上,暗自高兴终于甩掉了这帮吃人的猛兽。可当他们高兴地站起来要往家走时,就听到后面的树林中又有动物追赶上来的声音,这下两位先人可真的认命了,因为是实在跑不动了就等着被猛兽们吃掉了。可看到追赶上来的并不是猛兽而是一群野猪,原来这群野猪虽也凶猛但它们不是食肉动物,还要时刻防备被猛兽们吃掉的危险。当它们看到那么凶恶的猛兽,都不敢攻击戴桦树皮面具的两位先人,而两位戴面具的先人又不吃它们这些猎物,就跟着两位先人跑来了。这样两位先人就将这群野猪领回了家喂养起来,野猪也就成为了满族先人最早驯化的野生动物。当两位先人领着一群野猪回到家时,天已经快大亮了。到了噶栅(村屯)口才知道,全族的人们为等他们俩回来已在这站了一宿。当人们得知是两张桦树皮救了两位先人后,大家就抢下两张桦树皮扣在脸上高兴地跳起舞来,其它人也模仿着各种动物的动作围着两个戴桦树皮的人共同舞动起来,连带来的野猪也跟着跳跃撒起欢来,人们越跳越高兴,穆昆达(族长)也下场同大家跳了起来。这样不分男女也不分老少共同狂舞起来,大家敲起了木桶、木盆和打击各种能出响的器物,人们一直跳到了大天实亮。从那以后,每逢遇到节日或高兴的事大家都会跳起桦树皮玛虎面具舞,后来就成了我们民族的一种习俗一直流传到现在。
叶丽珍听完父亲讲诉的这个故事,不仅知道了满族玛虎戏产生的来龙去脉,也懂得了玛虎戏为什么会一代代传承下来的道理。
这个从远古传下来的玛虎戏故事带有很美妙的神话色彩,但更像清代流传甚广的满族说部。他似乎在讲述满族是从哪来到这茫茫林海(东海窝集),在这里又是怎样接受了大自然的严酷挑战和现实生活中遇到的种种魔难,在这极其艰难的远古人类发展阶段,是如何苦中找乐自我排遣,才创造了一个超自然力量的玛虎来护佑自己民族福寿安康。
这个玛虎原本应是害人的妖怪,可在这里确成为了人的救星,并能同人类共舞并能使人们兴奋点达到极至,渗透出了一种对玛虎的崇信。实际上这是满族先祖最早创造的一种对美好生活祈盼的文化娱乐形式。玛虎戏是满族先人超智慧的表现,他们把人和妖、理想与现实都揉捏到文化娱乐的玛虎戏里,使人们无助的心灵在瞬间获得安心与自在。不难看出满族的先人那时已具有了用质朴、古哲学的眼光来看待宇宙、世界和面对现实,也预示了这个民族的发展必然会有一个大有作为的未来。
宁古塔叶氏家族玛虎戏,是宁安市唯一以家族形式传承下来的戏种。他们的满族大浪花秧歌也是以这种家族形式传承下来的。
我在对这两个文化项目的传承人叶丽珍多次调查时听她说,早先她三叔是家族中大浪花秧歌的秧歌头,她爷爷是玛虎戏的领班师傅。爷爷为人憨厚和善,遇事从不同他人争吵,人们送给了他一个“大面瓜”的外号。
可大面瓜却娶了个得理不让人快人快语的媳妇,就是村南马场(英山村)老傅家的姑娘,是宁安市著名满族故事家傅英仁的姑奶奶。按满族习俗可叫她傅察氏,可村里人依着她的性格都叫她傅察拉(厉害)。由于傅察氏家原是宁古塔最著名的玛虎戏的世家,奶奶过门后也非常支持爷爷跳玛虎戏,家族人都说是大面瓜和傅察氏(拉)承全了叶氏家族的玛虎戏。
叶氏家族的玛虎戏更偏重于玛虎面具舞,这也可能是由于玛虎舞是不受场地、人数限制的群众性活动特点决定的。
每年入冬,老百姓称之天气一煞冷,各家各户粮食入仓,把杀好的猪肉、小鸡等放进雪堆里冷冻起来,人们猫冬准备过年了。这时叶氏家族有三伙人开始忙碌起来,首先是家族的穆昆达(族长)要把各位察玛(萨满)召集到一起,张罗春节家族祭祖的事宜。再一伙是扭大浪花秧歌的人员,他们在秧歌头的带领下,将花车、花帽收拾好准备走场排练。还有一伙就是表演玛虎戏的人员,他们按着领班师傅的要求,将玛虎面具各自准备好,破损的玛虎面具要重新糊好,还要请领班师傅按着你所装扮的玛虎形象画好。这三伙人除了家族伺候神的察玛(萨满)不可戴玛虎(妖怪)面具参加玛虎戏的活动外,其余的表演者是可相互窜换参加活动。
叶氏家族的玛虎戏一般都是在大年初五后开始活动。腊月祭祖,三十就开始扭大浪花秧歌,一正月都不断。跳玛虎戏主要是在室外的院落、宽敞的街道进行,晚上有时架起一堆拌子火上面撒上一些艾蒿草,人们戴上玛虎面具围着火堆载歌载舞。伴奏的主要是抬鼓敲击的老三点、老五点,当玛虎们演到相互追逐的快节奏时,抬鼓敲击的是五九点。跳到高潮时玛虎们都按着自己装扮的角色大声吼叫,围观看热闹的群众也随着喊叫、合掌跺脚助威。这时演技高的玛虎可接二连三地跳跃火堆,场内场外混为一体,一直闹到开怀尽兴都感觉有了年味才会散场。玛虎戏散场后,大面瓜师傅还要组织徒弟们,将鼓和玛虎面具收拾好再把火堆用雪熄灭,这才和傅察氏(拉)最后回家。
叶氏家族的玛虎戏以群众性的舞蹈为主,虽也有一些说唱但很少有舞台上的剧目表演,只有大面瓜等几位演玛虎戏的高手,参加过外村和城内小剧场的演出。参加这些舞台剧目演出得碰到剧场缺人,还得熟悉剧目中的角色戴上面具上场就演,如同现在的京剧票友。每当能演上一场那也是一件非常高兴的事,着实过了把舞台上玛虎戏的瘾。
叶氏家族的玛虎戏,不论演什么角色的玛虎,都要由领班师傅说的算。实际上就是按着人的身材和机灵程度去选择扮演什么角色。扮什么角色的玛虎大多是固定的,有些人一辈子就演一个角色,他的玛虎面具永远是那张不变的脸。演的不认真不听指挥的,大面瓜决不面瓜会令其下场,再想上场那还得求傅察氏(拉)说情。
玛虎戏各个角色都有各自的基本固定动作和技巧,也讲基本功,还要学什么像什么。每个人都有一二个拿手绝活,有在跳舞中说唱的嗓门一定要亮,歌词有固定的过年嗑,也要有见什么唱什么词的临场发挥技能,标准就是一个要引来观众的掌声和欢笑声。
在那个经济、文化生活都极度匮乏的年代,是玛虎戏的娱乐活动喧泄出了人们心中的苦闷,穷人富人都过年硬是从苦中找到了乐,玛虎戏是春节人人都要吃的“年嚼果”。
玛虎戏在叶氏家族中一代代传下来,到了叶丽诊父亲这一辈正是日伪统治时期,人们吃饭都成了问题,跳玛虎戏的人渐渐少了,可终究没有断流,用老百姓自己的话说叫穷欢乐。由于社会在变化,玛虎戏也随着有了一些改变,如扮什么玛虎角色虽还是由固定的人演,但如有人想演就可随时上场,也有外姓人参加活动的。像同村的杨德山也是满族就经常同叶丽珍父亲跳鹰虎斗。叶丽珍三叔演野猪,二大爷演黑瞎子(黑熊)始终没变。叶丽珍父亲鹰舞跳的南北二屯很有名气,可从不耍大牌、哪用哪到,每当舞场上缺什么角色他都会去演,那怕顶替演一只小松鼠他都愿意。他做事从不计较个人得失,大伙都亲切地叫他叶大傻子。
叶氏家族的玛虎戏,主要是以叶丽珍她爷爷讲述的两位满族先人,戴桦树皮面具同猛兽斗智斗勇的故事展开的。所以在玛虎戏表演过程中,始终有两位戴桦树皮玛虎面具的猎人形象。这两个角色是整个玛虎戏的核心,其它动物的扮演者都要围绕着他们俩舞动跳跃。这两位先人原来是由叶丽珍父亲和他三叔扮演,后来由叶丽珍二爷家的一对双棒小子演。他们两人不戴玛虎面具人们都有时认错,戴上桦树皮面具人们就更认不出哪个是哪个了。由此闹出了不少笑话也惹来了一阵阵的欢笑声,这可能也是玛虎戏所要的最好的效果。
叶丽珍父亲当玛虎戏领班师傅时,玛虎戏面具主要是用桦树皮、牛皮纸、油纸糊制而成。把葫芦瓢一切两半再画上玛虎脸的也不少,因为葫芦瓢制作简单、携带方便,又不易破损,渐渐地葫芦瓢玛虎面具就多了起来。制作玛虎戏面具也是很有说道的,不能个人私自制作,而是由师傅组织专人来做。特别是玛虎面具的描画,要把玛虎的凶、恶、丑和善在面具上表现出来,非专人画不可。后来玛虎面具又有了新的改进,这是由一些人想上场又没玛虎面具,索性将锅底黑抹在脸上,自称黑妖怪上场就跳起来。后来又有人将毛发粘在脸上当眉毛和胡子这样还多了玛虎的面目表情,像野猪、鹰都将拱嘴的动作发挥的淋漓尽致,很受大家的欢迎。叶丽珍父亲鹰拱嘴的动作可为一绝,不论跳到哪里只要一拱嘴就会引来一片笑声。现在大浪花秧歌中扮演老妈子的叶秋红,她的拱嘴动作巳成为秧歌表演的一个笑点,她的这一拱嘴拿手活就是传承了叶丽珍父亲的拱嘴动作。
解放后,随着人民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和文化娱乐项目的增多,玛虎戏离人们越来越远了,开始逐渐地衰落下来。但在离县城较偏远的罗成沟村,叶氏家族的玛虎戏还是顽强地坚持了一段时间。这种有些变化的玛虎戏活动,多同“正月十五没大小抹黑脸”的民俗活动结合到了一起,活动一度也是很热闹,活跃了百姓的文化生活。
过了正月十五年味就渐渐淡了,所以人们还把正月十五这一天当作年来过。冬日,天黑的很快,演玛虎戏的人们早早地来到叶家大院,大鼓一响各家各户就都关门闭户来看玛虎戏了。这时候的玛虎戏的表演者,除了原来固定的演员外,只要想演的都可上场。由于这一天是正月十五,玛虎戏刚开始上场的人就聚了很多,最后几乎全族的人都上了场。场上戴玛虎面具的和用锅底黑画玛虎脸的表演者,他们不分辈分、不分男女、不分年龄都共同舞动起来。他们借着饭后的酒兴一开始就进入了状态,跳的越来越欢、越来越浪、越来越野,都进入到了一种忘我的状态。这时已不是单一的鼓声、学叫的动物的喊声,而是掺杂着锅碗瓢盆的打击声,使人们仿佛听到了远古的回声。
这时改装版的玛虎戏已进入了高潮,人们借着戴着玛虎面具谁也认不出谁的机会,开始了正月十五没大小的抹黑脸的活动。这时几乎人人手里都捏着一块土豆块或萝卜块,也有拿着一个白菜根疙瘩的。他们都在灶坑下抹上了锅底黑,先是小叔子抹嫂子、小姨子抹姐夫,然后相互抹起来在一片的欢笑中乱成了一锅粥。更可恨的是有几个调皮的小晚辈,把这些抹黑的土豆、萝卜和白菜根疙瘩上又抹上了些荤油(猪油),这样抹在谁的脸上三五天都洗不于净。更有盛呗(过分)的几个侄媳夫抽冷子将叔公的脸也抹成了黑包公。全场的人乐的前仰后合,有笑的肚子岔了气蹲在地上站不起来的,也有小孩屋里屋外找妈妈,当找到了妈妈看着被抹黑的脸吓的哇哇大哭。在这天如果谁没有被抹上黑脸,你就没了面子说明你没有人缘。
这时当姐夫和嫂子最惨的戏刚刚开始,这帮小姨子、小叔子们带头将他们分别围在中间,有拉胳膊的、也有拽腿的,让他(她)们学在玛虎戏中所扮动物的叫声,再问围观的人们他们学的像不像?当然大家都说学的不像,学的不像就再反复的学叫。最后也是学得不像就要接受“奖励”。奖励有两种,一是被揉面,二是吃疙瘩汤。揉面就是你一把我一把地来回推搡,最后将其按在雪地或炕上来回揉搓。吃疙瘩汤也是将其按倒,大伙用拳头在其全身来回地轱辘,揉面的送疙瘩汤的热情周到,被揉面吃疙瘩汤的来回躲闪大喊面揉好了疙瘩汤也吃饱了,这时有长辈说句话才能饶过他们停下来。遭奖励揉面、吃疙瘩汤不是怕痛疼,而是受不了的硌应(痒)的刺激而乐的上气不接下气。当人们停下手相互一看人人都成了玛虎脸,满院子又是阵阵的欢笑声,这笑声都是从每个人心底里发出来的。
这样改良版的玛虎戏活动到文革前也很少进行了,叶氏家族最后一次跳玛虎戏是在一九八四年农历七月七日。这一天是满族人传统的上山采割达子香的日子,恰巧也是叶丽珍父亲的生日。族人们从山上回来吃饭喝酒,有人举杯提议祝叶丽珍父亲生日快乐,大家酒过三巡跳起了玛虎戏,这也是叶氏家族最后一次跳玛虎戏。一九八六年叶丽珍父亲就病故了。随着人称叶大傻子的去逝,叶氏家族的玛虎戏也几乎消失了。
改革开放后,宁安市各满族家族都先后开始了察玛(萨满)祭祀活动。叶丽珍热爱叶氏家族的传统文化,先后帮助家族恢复了察玛(萨满)家祭和满族大浪花秧歌,可家族的玛虎戏还没有恢复起来,她下决心要完成这一末尽的心愿。
一天,叶丽珍又回到罗成沟村来找她三叔。她三叔是家族大浪花的秧歌头,为大浪花秧歌的恢复和被评为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老人功不可磨。可一提恢复玛虎戏的事他就是压根也不同意,说大浪花秧歌是演喜庆的事,可玛虎戏是演妖怪的戏,我不能帮你们恢复搞封建迷信的活动。叶丽珍知道她三叔当年在玛虎戏中是演野猪的,也是家族中演过玛虎戏的唯一健在的老人,他不帮恢复玛虎戏实际是被文革运动吓怕了,怕以后给后人带来麻烦。老人办事稳妥遇事想的长远,年青时候办事就从不吃亏,人们背后都叫他“三尖头”。后来经不住叶丽珍三番五次的软磨硬泡,他终于答应了帮助恢复玛虎戏的要求,在老人九十七岁时把他知道的玛虎戏告诉了叶丽珍。可能老人家觉得自己巳完成了历史使命,在这年冬天安详地离世。
如果说萨满(察玛)文化是满族民族走向文明曙光前的启明星的话,那玛虎戏就是他们生活文化娱乐活动的鼻祖。要说玛虎戏同萨满(察玛)文化有什么关联的话,那就是跳玛虎戏的人们都怀有一种对玛虎救主的感恩心里,将玛虎也当作心中的恩都哩(英雄),在玛虎戏的表演之中存有对玛虎的一种敬祭的心里暗示。
宁古塔是满族玛虎戏的策源地,就是在日伪统治时期也在坚守努力传承。据八十六岁的作家张万林讲,“他小时候家住宁安古城西边的白庙子村,在春节时就看到一些满族妇女把废旧的纸牌,在水中泡粘糊后制作玛虎面具骨架,然后糊上高丽纸再画上妖怪脸,在院子里戳个灯笼跳玛虎戏。在宁安老市场的胡同里有个徐家小剧场,经常有玛虎戏班子在那演出,正月在乡下村屯也能看到玛虎戏的表演”。
宁古塔(宁安)现在仍流传着一首家喻户晓的摇篮曲:“悠悠喳巴布喳,悠悠小阿哥睡觉了,狼来了虎来了玛虎(猴)子跳墙过来了,小阿哥快点睡觉吧”。也就是说摇篮中的孩子从懵懂意识中就己经有了玛虎,而悠摇车的老奶奶更熟知玛虎,老人同幼童沟用都能懂的就是玛虎子,在这里玛虎才是真正做到了老幼皆知。
宁安市在民国初出版的《宁安县志》,书中就有小孩做游戏的玛虎面具的记载叫玛虎头,可见儿童是非常喜欢玛虎的。宁古塔历史文化研究会付会长张裕兴讲,“玛虎头就是玛虎小精灵,非常喜欢同小孩玩耍”。小孩白天高兴地戴着玛虎头做游戏,可晚上又要靠玛虎子跳墙过来催眠入睡,表现了一种独特神秘的玛虎文化现象。
宁古塔卧龙南马场傅氏家族是满族玛虎戏世家,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家族中的萨布素首任黑龙江昂帮将军,就把家族玛虎戏的班底带到了省府瑷珲城。满族故事家傅英仁(2004年病故)是他们家族玛虎戏的最后守护人,他将收藏的玛虎戏面具送给了宁安市工会干部李凤亮,李风亮也成了牡丹江市唯一满族面具非遗项目的传承人。他按其傅英仁传下来的玛虎面具样式,帮助叶氏家族完善了玛虎戏面具的制作,为宁安市玛虎戏的抢救、挖掘做出了不可多得的贡献。
满族玛虎戏,经历了从原始社会的简单到清代的兴盛又到清末后的衰落,最后融入到东北各文化剧种的历程。叶氏家族传承下来的玛虎戏是当今玛虎戏的活化石。
我们现在可以有理由地说,玛虎戏还没有消失就在我们身边,她正以更贴近人民生活以更丰富的内容,存活在剧场的舞台上和广场的文化娱乐活动之中。在《清史稿》101卷中记载:“乾隆八年,玛虎戏更名为庆隆舞,内分大、小玛虎为扬烈舞,是为武舞;大臣起舞上寿为喜起舞,是为文舞”。“清宫廷筵宴扬烈舞,就是扮猎人骑禺马(这具马)射妖怪,场上有十六人戴面具跳跃掷倒异兽,一猎人高跷假马,一人涂面身着黑皮做野兽样,奋力跳跑,高跷者弓射,兽应泫氅,旁有伴歌”。再如莽式舞就是由玛虎戏的鹰虎斗发展而来的舞蹈,由两人相对舞,旁人拍手而歌。传承至今的宁古塔东海莽式大型舞蹈,更像原始的玛虎戏舞蹈只不过是莽式有“九折十八式”舞姿更加多样优美。前些年宁安市文化馆抢救挖掘的“笊篱姑姑”舞蹈,也是把编制好的柳条笊篱上糊上毛头纸,再在上面画上笊篱姑姑的形象后进行表演。就是满族达子秧歌、大浪花秧歌都同玛虎戏一样,都不是单一的肢体扭动而是里面都有一个非常精彩的故事。
东北深受人们喜欢的传统节目如:空齐舞、猎人舞、篝火舞、寸子舞,包括现还活跃在娱乐文化中的拉场戏及二人转等剧目,都直接或间接的受到玛虎戏的影响。现代龙江剧可以说是黑龙江的文化品牌,可龙江剧又是吸收了拉场戏和二人转的精华演变发展而来的。清乾隆年间的“朱春”也是受玛虎戏的影响、在吸收了其它的文化艺术而形成的。朱春即满族戏,解放后还曾活跃在宁安县的舞台上,五十年代上演的朱春戏《皇妃》是为经典。剧本还被齐齐哈尔剧团拿去演出,在省内外都很有影响。我们可以大胆地说玛虎戏并没有消失,她就活在我们身边的文化生活的基因之中,彰显着我们黑水(土)文化的身份和开拓、豁达、幽默向上的民族性格。
现叶氏家族的玛虎戏的舞蹈己经展现在了人们面前,我们都为此而高兴。他们正在努力要将玛虎戏搬上剧场舞台,满族故事家傅英仁所讲的《罗成沟的故事》将是他们登上剧场舞台的首选剧目。到那时人们就即可看到广场上的玛虎戏舞蹈,也能看到剧场舞台上的玛虎戏剧的表演了。
在我结束对叶氏家族的玛虎戏调查、走出叶家大院时,又想起了一个没有找到答案的问题,那就是先有演妖怪的玛虎戏还是先有萨满(察玛)文化?察玛(萨满)们说玛虎戏是受察玛(萨满)舞影响后产生的,而跳玛虎戏的师傅们认为,有劳动就有了原始的文化娱乐形为,玛虎戏应该早于规范的察玛(萨满)对神的祭祀活动。就在我还在想这双方到底谁说的更接近真相时,突然被院内咯哒、咯咯哒叫的下蛋鸡的叫声打断,这使我联想起了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老话题。看着下完蛋走出鸡窝的老母鸡使我心里为之一亮,似乎让我找到了是先有萨满(察玛)文化还是先有玛虎戏的答案了。我高兴地走出院落,心想终于完成了对叶氏家族的玛虎戏的调查了解,也对玛虎戏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